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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仙艳录】第十四章 探鬼市老猫卜机缘

第一文学城 2023-07-30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朗卿编辑:@ybx8
作者:朗卿 首发:第一会所 首发时间:2023年6月24日 字数:9936   那少年将那金银珠宝,并筹码当票,归堆儿收在匣子里,敛上包袱皮儿,系

作者:朗卿
首发:第一会所
首发时间:2023年6月24日
字数:9936

  那少年将那金银珠宝,并筹码当票,归堆儿收在匣子里,敛上包袱皮儿,系
挂在贴身侧,半抱半挎地收好,本欲直奔玄州城北,行之半路,心下暗觉不妥,
便折回赵府,把那行囊里的法器术书,尽数收傍在身侧,以备不时之用。

  却道那破行囊里盛放着甚么厉害法器也?不过是一柄三尺青铜古剑,虽是青
铜所制,「古」与不「古」,尚在商量之间;一本飞边缺页的术书,记着些诸如
隐身开光的法术,灵与不灵,亦在商量之间;除此以外,另有两个黑狗血瓶,那
少年自遭了修罗女的桃花冤家劫之后,便把新灌的黑狗血瓶尽数扔了,只留下两
个没开封,没用过的,也只待黔驴技穷,万不得已之时,再作使用,那时节,中
与不中,又在商量之间也。

  「想那鬼市,必是个妖魔盘踞,鱼龙混杂的所在,若那些妖怪也懂些人情世
故,我与它商量商量,或许逃得生路也……」

  张洛苦笑,只作聊胜于无,便佩宝剑,掖残书,暗藏瓶子,把那一应法器法
宝,悉数装带在身,乍一看,虽是破烂天师,却也有些降妖破魔的气度,唬吓几
个道行浅的妖怪,倒也是够了。

  那少年天师穿戴整齐,将欲行时,猛然想起那截自八部寺前,夜叉像所捧骷
髅嘴里撬下之半截绿火蜡烛,虽不知那蜡烛以何物制成,却不似凡物,便又另找
了个琉璃做的小灯笼,稳稳地把那蜡烛装在里头,尚不舍得点燃,只作个傍身的
腰灯,挂在身侧,倒颇玲珑有趣。

  张洛打点再三,方才复奔城北而去。那玄州城北乃是古玄州城遗址,相传距
今三百年前,有龙坠于此,便把那三十里古城砸陷大半,复有黑水自龙坠处涌出,
又把那古城淹没大半,由是始荒弃。烟荒生怪草,城圮出鬼狐,谲诡妖魔之事,
由是乃生,古城遂无人敢住,有司便召乡望,议建新城。时值兵乱,便暂搁置,
直至太祖初年,因玄州地处兵略之地,方才由内庭批文,巡抚出面,以大城高垒
之势,兴建新玄州城,以作要所。

  那新玄州城方圆百里,修城之初,缺工少料,便借了古玄州城西,北各一段,
正把那老城围在新城西北角处。然自其中传出诡谲之事后,便几乎无人敢去,或
有胆大好事者去了,十个里八个倒回不来,有的说是让黑水里的怪物吃了,有的
说是让古城之鬼抓了,有的说是让坠龙所生「妖蜃诡楼」迷了,陷在美榭精台的
幻境里,再难得返。故那玄州城虽是十分繁华去处,其中古城,时人皆称「鬼腹」
者,却是少有人到的。

  张洛到那鬼城之时,正值昏日没原,星月未生之际,繁华街上,尚且昏蒙不
得见人,遑论那「鬼腹」之地?那少年天师踽踽独行,转眼间走出人烟之地,隔
着半里,便那古城址兀然耸立,四周再无半分人烟。

  那古城城墙高约两丈六尺上下,据传造古城时,有候差酷吏监工,把工匠编
作两队,一队造城砖,一队造重锥,锥砖俱刻上工匠姓名,待到验工时,便以锥
刺砖,砖破则立斩砖匠,锥销则立斩锥匠,更兼徭工役奴,过劳死者,敛其尸骨,
俱填作古城城墙之基。那古城城墙历经数百年,更兼坠龙之灾,却只销了鼓楼,
隳了民宅,陷了城郭,淹了城池,唯余城墙依旧。兴亡之苦,却不曾飘摇其半分,
万千怨戾,曾不能塌其一砖,损其一隅也。

  张洛远望那古城城墙,只觉四下里惨雾骤起,遮扣四周,妖气纷纷,朦胧平
地,虽未闻鬼泣,亦感四周凄冷,直拿得人周身汗毛,根根竖立,唯恐那泛起的
惨雾里窜出猛鬼恶兽,顷刻间便要将人噬作白骨残皮。

  念及此,张洛也不禁敛住衣服,自腰间抽出青铜古剑傍身,又见那城池虽荒,
却自城内泛起蓝幽幽暗淡光芒,隐隐点亮夜空,屏息闻之,脚步声,嘈杂声,隐
隐自城内传来。俗语云宁宿荒坟,不住破庙,兀那早便无人的荒城里此时竟有灯
火人声,细思之,不禁暗觉愈发怖戾。

  那少年行至城墙根下,更觉周身透骨森寒,如坠深谷幽水,便赶忙摸出火折
子,点燃所备火把,待到火舌吞吐,方才觉稍稍暖些。那惨雾似丝如幕,打着旋
儿弥散开来,兀那松油火把,亦照不到三尺开外。向前探去,好似摸划开蛛网,
却不能觉察形质,空握而已。张洛来时距城墙仅有半里路,提心吊胆,边走边探,
却走了小半个时辰,直走到浓雾稍稍淡些,方才在朦胧间望见那城门洞口,虽是
大开,却如一潭绝深之水,黑洞洞暗黢黢,一眼望不到究竟。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莫要退缩,莫要退缩也!」

  张洛强按住心下七上八下十五个忐忑,咬牙打气,抖擞精神,拿着火把,一
步一脚印,三步三四方,快步走入城门,闭着眼睛闯出去几个呼吸,方才敢睁开
眼。眼见心明,那少年闯入「鬼腹」,四下打量一阵,却不禁挑眉扶颔,心下暗
自赞叹起来。

  却道张洛何故赞叹也?那少年自城门洞进了古城,便见一长桥,朱漆桥柱,
白茬木板,雕栏巧刻,烦镂巧镌,甚是华丽。桥两边灯笼明亮,罩着层琉璃,内
里暗发幽火,蓝冰冰地挑在灯柱之上,照得桥下黑水寂静,好似浑铁一般。

  桥尽水生,黑水之上,便是一处停泊小船的口岸,自那口岸远望,便见层楼
堆杼,叠玉镌石,隔水相望,相去此岸,约一里上下,其间华美雅致,不可以言
蔽之。但见复道亘于楼间,好似雨过之虹,小桥行于水上,恰若过水之龙,一应
建筑,华美异常,更不见半分荒颓。

  那鬼市虽有在「鬼腹」之内,却好似帝都之南烟雨乡,只是暗雾幽乡,更无
半分人烟,冷水精阁,倒添三分妖气。一应建筑,俱在黑水之上,其下甚渊甚深,
不可见之究竟。那天师本欲涉水往鬼市去,盯着黑水看了半晌,但见那黑水无波
起浪,其下似有巨物游动。张洛一触那水,便觉指尖冰凉,直透于骨,当下便断
了涉水的念想,兀自在岸边静站思量。

  张洛一面静站,一面四下里打量,便见桥岸边有个高悬半空的黑铃铛,铃舌
系着一段绳子,恰巧垂在伸手可触之处。神使鬼差,那天师便拽住绳子,摇响铃
铛。

  「铛~ 铛~ 铛~ ……」

  三声鸣响罢,只见一盏湛青火的琉璃灯分开浓雾,光晕扰扰,便见一通体乌
黑的小船现身,缓缓向河岸驶来,行了半刻,便到了河岸切近。那小船前后窄,
中间宽,好似黑鱼一般,那船上竟连摆渡的船夫也没有,真真鬼船相似。张洛心
下暗惊,以为甚是诡谲,踌躇良久,犹不敢上船。

  「怪哉,方才还以为四周雾浓遮住了船夫,没成想确实真真没有船夫也!若
是有船夫,多使两个钱儿,多说两个好话,便过去也无妨了,若是这鬼船行至半
路便扣将去,我却不是喂了鱼也?……罢,罢,三叩九拜,不差这一踉跄,便就
上去,再作理会罢!」

  那天师闭眼抬腿,将将迈步上船,踏足站定,却觉着着船格外稳当。张洛大
着胆子,实在蹦上三蹦,却见那船更不吃深一分水线,真个好似有甚偌大之物自
底下托举一般。

  「嗯,这船倒结实,就是不知这船行水如何。」张洛稍稍安心,复打量四周,
见那船灯边复有一小黑铃铛,便扽住那拳头大的铃铛,「铃铃铃」地摇了三下。
却见四周照旧,更不见船行。

  「怪哉,莫非这铃铛是个中看的摆设也?」张洛心下奇怪,不禁嘟囔出声,
话音刚落,便听一极浑厚嗓音回道:

  「铃铛有用,过岸者,怎可平白驱使……?」

  张洛大惊,忙环顾四周,更不见半个人影,却又听那声音道:「奉上船资,
莫与我消磨。」

  「那……船家,我给你多少合适也?」张洛心中慌乱,一面探看四周,一面
问道。

  「给不够,不开船……」那声音复回道。

  张洛闻言,便自怀中掏出些散碎银两放在船上,半晌又听那声音道:「没钱,
不开船……」

  「船家,我便把银子放到船上了。」张洛回道。

  「扔在水里……」那声音复道。

  那天师便把那一把散碎银子,尽数投入水中,半晌便见那黑水咕嘟嘟冒出泡
来,又听那声音道:「给不够,不开船……」

  「这……我没钱了。」张洛为难道。

  那声音不再与张洛争辩,只是那船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荒得张洛忙抓住船梆
道:「有钱!有钱!收了神通,我便有钱与你也!」

  于是那船便复归平缓,张洛没奈何,便打开包袱,开了那二层匣子,把那匣
子里装的金锭,捡小的抓了一个投在水里。

  「给不够,不开船……」

  那声音复道。张洛没奈何,只得把那一匣的金银,一个个投在水里,投了小
半,方才听那声音满意道:「给够了,开船……」

  那天师长舒一口气,便连忙收好匣子,稳坐船中。那小船悠地转了个弯儿,
便奔对岸而去,不闻划水声,只听隐隐浪来,打在船上,不消半刻便到了对岸。
那少年下船上岸,想到投了些许金银,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便自岸边捡起一块小
石头,恶作剧似的朝着船头扔去。那石子砸在船头,崩到水中,泛了几个涟漪,
便不见踪影。

  「哒,咚……」

  涟漪散去,黑水寂静虚无。那少年正待离去,耳听得水声大作,浪动岸摇,
张洛站立不稳,「咕咚」摔在地上。那黑水里泛起七尺浪,猛地将张洛拍倒在岸
边。张洛受惊,慌忙转身,只见三丈高下的怪物自黑水里探出。那怪兽只是探出
首颈,便显得那岸边二层阁楼还矮了点,那怪兽浑身黢黑好似铁浇炭抹,龟首蛇
颈,眼若死水,黑洞洞一片,死死盯着张洛。

  「我的亲娘呀!」

  张洛大惊,连身也忘了起,爬滚着向远处逃去,却见那怪兽只是略略伸长脖
子,便将张洛围在岸边,直把那少年惊得话也说不出来。那张洛哪里见过如此庞
然大物?登时便手脚俱软,饶是他胆儿大,也只堪堪撑着架,不让自己吓作一团
罢了。

  「老实点儿……」

  那怪兽「噗」地自口鼻中喷出一股带着水花的白气,直喷得张洛平地里打了
个滚,强撑着站起。却见那怪兽摇了摇头,便把个头颈复没在水中,又炸起一大
片水花来。

  「咕咚……」

  「噗!」

  一道水柱高高跃起,溅出冷水,方才把张洛浇得回过神,顾得上抖身子来。
方才叫那怪兽一闹,把手中火把也弄得熄,怎么也点不着了,那少年只得愣愣起
身,挞着周身湿衣裳,倒显十分狼狈。好在匣子未曾失落,一应法器,俱傍在身,
那少年拧了拧身上湿衣,又借着岸边灯笼青火投下的影子,捋了捋散绺的头发,
便复抖擞精神,向那片亭台楼阁里走去。

  「这鬼市除了灯火暗些,四周倒还雅致,若是换了灯火,倒也是个不错去处,
想来我和师父走南闯北,帝都也去得,究东去西,也把些繁华的去处逛过,饶是
我略有见识,也该夸这鬼市建得巧妙,必是有高人指点,方才经营得如此城郭。」

  那少年走走逛逛,渐觉周身放松。夜幕降临,那鬼市中也上着灯火。只是那
火光不比寻常之火炽亮温热,蓝幽幽地燃在琉璃罩里,高高地挑着,好似没有温
度一般。

  「不过也是奇怪,道上立着恁高的灯笼,兀自燃着蓝焰,四周楼阁里倒没有
灯光,一发乌漆麻黑的,莫不是真个供鬼做买卖的去处也?」

  念及此,那少年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无名畏怖,兀那有形之物,尚能眼见为明,
似这鬼气,有质无形,却是万难捉摸的。张洛心下战栗,却仍抖擞精神,暗自多
留了些心眼。

  那鬼市之路,俱修在水上,下支木柱,低低地托在水上,楼阁之间,复道错
杂,又有一条自口岸延伸之大路,四丈宽窄,贯通鬼市,复有小路自那大路之中
丫丫叉叉地延伸将来,四通八达,不可谓不方便。只是那鬼市与城门口之间却是
无路,不知是原就没有,还是那怪兽故意毁坏,坐地起价。

  张洛沿着大路走了一阵,不觉间又见雾起,只是比起鬼市外的诡雾,稍稍淡
了些,只是薄纱般朦胧住前路,更不像头前那么邪乎。

  「沙,沙,沙沙……」

  那天师忽听得前方隐隐生出沙沙声响,好似多腿多足的虫子爬着,便急忙掣
青铜古剑在手,一面自腰间摸出成罐炼成的猪油,一面复拿出火折子。万幸那火
折子尚能使用,张洛引燃火折子上的火绳,借着半赤的微光,慢慢向那浓雾里摸
去。

  「沙,沙,沙沙……」

  入雾渐深,便听那异响愈发清晰,那异响遍布前方,非止一端,好似数条蜈
蚣,一齐爬行,直听得张洛头皮都麻了。

  那天师壮着胆子再深入些,却见前方只是几把笊篱凭空而舞,大路上不断扫
着。张洛大惊,莫非这鬼市真个有鬼,半夜里拿着扫帚扫大街呢?

  那少年虽自诩道士,跟随袁老道云游时,除了背诵经典,默念法决,便也只
是闹市摆摊,半蒙半糊弄地赚些小钱度日,哪里真个见过异鬼妖狐?那夜降了画
皮妖,已算奇遇,那修罗女虽嗔暴,外貌却于常人无二,及至今日夜探鬼市,方
才见了真真的妖怪鬼魂。那少年头前遇了水里怪兽,便吓得几乎瘫软,黑夜见鬼,
更是悚栗万分。只听那少年「啊」地一声惊叫,便连步子也迈不动,举着火折子,
石打木刻般愣在当场。

  那一把把笊篱好似觉察到了张洛,便一齐停下来,那打头的笊篱顿了顿,便
见一对亮如灯笼般的幽绿眼睛,瞳仁一缩,便连带那笊篱,一齐朝张洛迫去。

  「啊……啊,啊也……此番真……真见了鬼了……」

  那少年心下大惊,身上却好似被施了定身咒般不能活动,那对眼眸缓缓凑来,
森然已至,直唬得张洛闭上眼,一面紧紧攥住那火折子,一面把青铜古剑对准那
对眼眸。

  「这不让用明引子,快些收了去,免得走了水!」

  张洛耳听人言,便才敢睁眼,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捏住火折子,「呲」
地一声便把火光攥灭了。张洛一惊,手上一抖,便把那火折子失落,又见一只爪
子倏忽间拿住那火折子,缓缓递与张洛。

  「快些收好,莫失落了,也莫要再燃。」

  那人声带些稚气,却也能听出是个少年人在讲话,张洛缓缓将目光落在那来
者身上,却见那来者尖耳幽瞳,四方粉鼻,大嘴三瓣,胡须花白,分明是只白地
黑花,乌云盖雪的大猫,拄着发白的扫帚人立而起。

  那火折子一灭,大猫的瞳孔便复变圆整,张洛见来者并非什么无形鬼魂,未
见怪兽,只是猫而已,也不管那猫足有一人多高,人立人言,便放下心中惊惧,
长舒口气道:

  「贫道初到贵宝地,不识规矩,还请小哥见谅。」

  那大猫收回毛爪,拄着下巴,微笑着缓缓打量起张洛,半晌便打趣到:「你
叫我小哥,倒是有趣也,真真是个风趣人也,兀那道士,我也见过,似你这么破
烂的,也没几个,莫说妖精,我便也不怕你。」

  那少年听大猫调笑自己破烂,便回道:「无量天尊,破虽破些,却是中用不
中看的。」

  那大猫听罢,竟捂住嘴,嘿嘿笑了起来,四周笊篱,一齐放倒,又见数对猫
瞳,一齐向这边看来,低声咆哮,一发离得近了。

  「好了好了,伙计们且慢动手,我看这道士面善,不像不知好歹,不讲道理
的,大家伙既是完了工,便各自退去罢。」

  那大猫对着群猫一摆爪,便见那数对猫瞳,一发隐在雾里,又见那倒地的笊
篱须儿动了动,触了地,便竖起笊篱把儿,虫般沙沙退去。那大猫舔了舔爪子,
捋了捋耳朵,伏腰抻了个懒腰,又把拖在地上的尾巴,打个结儿系在腰间,方才
顾得上理会张洛。

  「小道长是鬼市之客?」那大猫问到。

  张洛点了点头,又听那大猫问道:「头一遭来鬼市也?」

  张洛不言,便只点了点头。

  那大猫嘴角一弯,笑嘻嘻同张洛道:「让那守岸的老鼋讹走不少金银吧?」

  张洛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便见那大猫捧腹笑道:「我们鬼市只在白天
做生意,晚上是不招待客人的,兀那老鼋,白日里渡船时,不要你金银的。」

  张洛一惊,忙问道:「鬼市鬼市,不都是晚上接客的,才换作鬼市吗?」

  那大猫笑道:「这玄州城里除了鬼市,还另有四处常人不得见的去处,便是
天市,地市,人市,神市,这里被唤作鬼市,乃是排字到此,并非故弄玄虚也。」

  「哦……」张洛恍然大悟,又问道:「你这鬼市之客……」

  那大猫似猜到张洛所想,便道:「我们鬼市里接待的大多是修炼成人的走兽,
并天人,龙,等三界内部众,似道长这类修道之人,并凡夫俗子,倒是少来的。」

  「那……」张洛思虑半晌,又问道:「似那走兽修炼成人的,多半应是些狐
狸,蛇,黄狼等昼伏夜出之兽,怎倒把鬼市设在白天也?」

  那大猫笑到:「道长有所不知,走兽修炼成人的,多半要学人语,仿人行,
便把那习性舍弃,一发都学人了,世间之人,大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故这鬼
市,便也是白天热闹,晚上冷清也。」

  「那小哥你……」张洛一言未尽,那大猫似又领悟道:「我乃是灯玉婆婆的
弟子,唤作灯草,……说来惭愧,我在众多师兄师姐里开悟最晚,猫性未退,依
旧是个昼伏夜出的习性,故被师父遣来和众猫兄弟一道,夜里打扫鬼市,并巡逻
打更,防盗防水。」

  「灯草小哥原就在本地的?」张洛与那名为灯草的大猫攀谈熟络,便下意识
问到。

  「非也,我爹娘原是远泊船的船猫,故乡在哪,就连我爹娘也不知道了,这
玄州城几百年有坠龙,我便是那时和我爹娘,还有一大群兄弟姐妹,并不相识的
伙计,追腥逐味,一道里涌到这儿的。」

  「那小哥你也好几百岁了呀……」张洛一面赞叹,一面问道:「这么说坠龙
确有其事?」

  「正是,待我等赶到时,便见偌大个玄州古城,整个陷在黑水里了,同行的
伙计们有几个有道行,敢下水的,为了捞些龙肉吃,先后下了水,都叫那老鼋,
就是送你渡河的那个,给吃了。」灯草答到。

  「那老鼋又是怎得甘愿为你等驱使的?」张洛好奇道。

  「这便要说到我师父了。」灯草自豪道:「对了,小道长初入鬼市,还没个
过夜的去处吧,这黑水之上只要起雾,便透骨的冷,你在平地里呆着,万万受不
住的,莫不如我引你到个暖和去处,待上一宿,天亮再作理会?」

  「这……」张洛笑到:「你便不怕我是歹人?」

  「妖仙宁怕歹人?」灯草笑到:「倒是你个破烂小道长,可敢跟我这妖精走
一遭吗?」

  「这有甚么不敢?头前引路便是!」张洛大喜,便与那灯草一面走,一面攀
谈起来:「方才说到你师父,却又有何详略?」

  那大猫闻言便停,转身同张洛道:「适才闻见仁兄身上有些酒气,可把那美
酒分我些饮?」

  张洛大喜,便解下腰间酒葫芦,递与那大猫。那大猫手不分瓣,抓不得住,
便道声「稍等」,复退后几步,暗暗掐诀念咒,身形一转,转至一周,便见一黑
发少年,仪容俊美,好似女人,头戴玉冠,身着白衣,犹留着两只猫耳。

  「好变化也!」张洛赞叹到:「只不过小哥的耳朵,可以隐去否?」

  「这便难也,想我诸师兄师姐里,能变人的仅十之一二,其中能化全形的,
也不出十个。」灯草为难到。

  「兀那变化之法,我却也懂些,奈何神通不济,变化不得,倒把口诀记得牢,
小哥,你可愿信我一次?或可助你化形也。」张洛道。

  「仁兄有何高见?但请指导无妨。」

  那猫修士深施一礼,便俯身上前,恭听张洛言语,却道那少年使不出法术,
焉能教人也?或可。那张洛自幼随袁老道云游,虽居无定所,那袁老道却总能隔
三差五弄来三教经典,并术书法决,尽数叫张洛烂熟于心,故那少年天师虽是个
求仙修道的俗手,道门之本决,仙术之基础,却也通达。

  只见那少年对着灯草耳语几句,便见那猫修士瞪眼张嘴,似恍然大悟一般,
便复掐诀念咒,变化起来。一阵烟云弥散,便见翩翩少年复现,莫说猫耳,连系
在腰间,藏在袍下的猫尾巴,一发都变没了。灯草大喜,口里止不住感谢张洛,
痛快接过酒葫芦,咕嘟嘟饮了几大口,十分快意,自不必说。

  「仁兄之术,真乃妙极!想来你等人身先天智慧,我等修炼几百年,方才能
望及项背也。」那猫修士止不住夸赞之言,倒把张洛弄得不好意思,只得拱手道:
「惭愧惭愧,贫道也只不过略懂点小法决而已,还请仁兄头前引路,与我寻个过
夜的去处吧。」

  那灯草连忙应承,便引前路,接着头先话茬,复又说了起来:「说起尊师,
本也是东洲诸岛远泊船上的船狸,自东岛遣使泊来朝贡之年,随船来此,师从九
尾玄狐涂山玉师尊,便得神通,而我那涂山玉师尊,便是……」

  「便是先天八部众里,九尾玄狐众的翘楚?」张洛想起那八部寺的塑像里有
此一号人物,便忙答到。

  「正是正是!」灯草喜到:「仁兄果然是见多识广之人,想必仁兄也知璇明
道尊吧?」

  「这……虽闻其名,不知其详。」张洛想起被自己和梁氏弄得一塌糊涂的璇
明殿,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她可是个大人物也!」那灯草忙赞到:「若非她当初创立『元化门』,开
教坛平等授予三界内一切生灵修仙之法,莫说我,就连玄狐师尊涂山玉,也不过
是一介野狐罢了。」

  「不过自璇明道尊广施教化以来,生灵非人者心术不正,亦能以邪术害人,
也正因此,璇明道尊之传承,玉门师尊,收下非人生灵作为弟子时,也要考量其
德行,不过这世间善恶,向来不甚分明,就是人里,也有好坏也。」

  灯草见张洛思虑出神,便以为张洛倦了自己的话儿,便又忙同张洛道:「仁
兄莫嫌我话繁,只是个中渊源,需细细道来,我那师父当年亦随众到此,以神通
降了老鼋,便将龙肉取来分与我等,我等遂能言人言,做人行,形体也大了。」

  灯玉见张洛回过神儿,便又道:「我师父取了龙肉,又取龙脂炼油,燃之不
灭,那琉璃灯笼中之光,便是龙脂燃烧,森然成火,触之无温,便不怕走了水,
只是那坠龙之骨,尚沉在黑水之下,那老鼋甘受驱使,也是为了守住水下龙骨。」

  那猫修士一面言语,一面领着张洛沿着大路走,穿楼过阁,踏雾行霭,不觉
已至路尽,便见一大屋亘在前,却亮着寻常火光,形似大螺壳一般。那灯草一面
过去开门,一面对张洛道:

  「我原先是想引你到我居所歇一晚,不过一来你助我进步,我便不好慢待了
你,二来你还算知晓些事,想来与我等颇有渊源,我便引你到师父这里,委屈你
先在此处稍等,待我入门禀告师父,再向师父引荐。」

  灯草说完便忙进屋,半晌便出门引张洛入内,那大屋里灯火通明,黄澄澄地
照得人温暖,四通八达,走慢些便要忘路。那灯草引张洛在大屋内左拐右转,良
久才在一大门前停下,那大门上挂着一只小黑铃铛,灯草摇了摇铃,便见那门吱
嘎轻响,缓缓敞开,好似不凭外力,自行打开一般。

  「师父,小道长来了。」

  「有客到此,请进便是。」

  那猫修士回事毕,便头前进屋,张洛跟着灯草,次序入见。那门后乃是一偌
大厅堂,堂分上下,错落有致,堂内装饰,颇类中原,却是雅致有余,气派不足。
那大厅四周绘着东洲诸岛盛行之「浮世绘」,用色大胆明艳,所绘落日,船舶,
人物,皆栩栩如生,却如梦似幻,好似他世之物。即至堂中,便见一白纱帐自上
垂下,遮住方圆四尺,其中之物,仅是雾里看花,堪堪得见。至于珊瑚砗磲,珍
瓶花卉,陈列繁华,不再话下。

  那少年道士一面向厅内走,一面上瞥下瞧,左顾右盼,一时间看花了眼,失
神慢走,直至让灯草叫住,方才止步。那猫修士领着张洛站到厅下,便飘然跪坐,
俯首恭敬道:「师父安康。」

  「罢了,有客在此,不必拘礼。」

  厅上回话之音,呕哑老态,却也低沉有力,不甚叫人讨厌,似是一矍铄老妪。
灯草俯首称是,略略叩首,便起身倒退,恭敬出门。那张洛不懂规矩,便站在厅
下,隐约见那白纱帐里隐隐传来叩击木桌之响,又见其中之人尖耳大头,自脖颈
至上,尽是斑毛,虽身着东洲诸岛之东夷服饰,却是只老态龙钟的大狸猫,影影
绰绰,兀自摆弄着什么什物。或许这老狸猫,便是灯草所言之「灯玉婆婆」。

  「来客便是灯草儿所说之小道长吗?」

  张洛透过纱帐,见那老狸猫口吐人言,张口盘问,便按住心下狐疑,恭敬回
道:「正是,小子不知规矩,天黑来访,还请主人翁见谅。」

  那帐中老狸猫闻言笑道:「却是我等照顾不周也,想来光顾鬼市的,多是修
炼成人形的精怪,似你这人身,倒是少见,不知客人此来,有何贵干?」

  张洛遂将来此寻雉舟赌坊置赎当物之事,如实与那老狸猫说了,那老狸猫点
了点头道:「你倒是个实诚人,不与我讲假话也……既是如此,我便也与你说两
句实话,我这鬼市虽是白日营生,那雉舟赌坊却是夜里也做买卖的,你若要去就
应趁早,免得你那当赎不回来。」

  张洛闻言连忙拜谢,急忙欲走,却被那老狸叫住,复又叮嘱到:

  「想我毛虫之属,狸猫之类,最能查人心,观颜色,世人爱我等,便如空穴
来风,未必无因,我观你心口如一,不似奸猾之辈,可那雉舟赌坊所聚之辈,俱
是成精后自甘堕落的,十个里倒有十一个心术不正,你此去须多留心些,莫要遭
人诓诈。」

  那少年闻言,当即拜谢道:「多谢主人翁指点,却不知我与主人翁素昧平生,
又是凡夫俗子,以何得主人翁好言相告?」

  那老狸猫闻言笑道:「想我等经营鬼市,最怕与人交恶,你这小道长面善,
我便多说两句……」

  那老狸猫自掌中掷出两三枚形似鼠首骷髅之物,叮当落于盘中,兀自端详半
晌,便一面扶颔,一面道:「啧啧……你这道士,命格却是难测得的,我本欲为
你卜断,奈何你命格极玄,前途之事,却不是我这三脚猫功夫能得见的……」

  那少年素以命数不以人定,又怕卜问出一二,行事便不由自主,倒应了果,
便不以卜筮为意。但见张洛闻言不见喜怒,只是点头称谢,便欲告退。

  「你且慢行。」

  那老狸猫忙叫住张洛,见张洛站定,便复道:「奇了,你这一动,卜相便有
变化……你虽不信因果,不以我这卜筮为意,我便送你两句忠告,听与不听,全
在你意。」

  那老狸猫一面摆弄,一面道:「若遇二虫相求,但去成就,无碍良缘艳遇;
但见泼魔之时,只需随心,却要多加容忍;良友冤家,自此可得。」

  那老狸猫说得玄,张洛闻言,心下狐疑,却也止不住琢磨起来,又闻那老狸
猫道:「小道长今日虽不解,日后却能明白,我虽能卜会问,也只能略探玄机,
不可以卑猥之命,妄渎天数,以至受无边之遣。」

  那少年深鞠一躬,恭敬道:「主人翁惠赐良言,小子感激不尽,待我做完事,
再来拜会。」

  张洛言罢便恭敬倒身退去,出了那大屋,便复上大路,趁着夜色,探访雉舟
赌坊。那老狸猫既能查人心迹,所出卜筮,又能否得中?张洛所去雉舟赌坊,与
鬼市之中,亦是凶险去处,却不知那少年天师又将如何化险为夷,又将有何奇遇?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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